这届脱口秀,「女演员」不止顶起半边天

作者 / 西贝偏北

编辑 / 朱   婷

运营 / 狮子座

好消息!

前几年处境危险,“一扭头,没了”的脱口秀行业,如庞博所说,“今年正式迈入双一流时代了”。

随着腾讯《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》(下文简称《脱友》)和爱奇艺《喜剧之王·单口季》(下文简称《喜单》)两档脱口秀竞演节目的播出,脱口秀演员也开始大卷特卷。

不一样的是,原本由男脱口秀演员贡献爆梗和名场面的赛场,这回变了天。

无论是《喜单》还是《脱友》,无论是赛场还是幕后,无论是老朋友还是新选手。

女性脱口秀演员,成为了这个赛季的名场面缔造者和热搜来源。

一方面,女脱口秀演员的数量不断增长,从量变达到了质变。

回首脱口秀的老牌综艺《脱口秀大会》,五季的五个脱口秀“大王”没有一个女性。

就像陈鲁豫所说,“咱们得先把女演员的数量搞起来。”

这届《喜单》和《脱友》的女选手数量加起来共有27位,占到了总人数的25.5%左右。

比数量更显赫的是,今年女性脱口秀演员普遍变强了,不再止于一轮游。老朋友鸭绒、小鹿、步惊云都在各自擅长的话题赛道上有很大进步,新人菜菜、Echo在月经羞耻、原生家庭重男轻女的表达上更是破圈。

但另一方面,#脱口秀 女性视角#似乎成为了脱口秀女演员的某种束缚。

要上桌吃饭的漆漆被淘汰,讲月经羞耻的菜菜被淘汰、讲二姐出走的Echo被淘汰......在女性议题上不断深化探讨、给出了精彩辛辣表达的女脱口秀演员,为啥拿不到更高的票?

部分网友觉得女性视角统摄下的婚恋、家庭、两性关系话题陈旧,要么觉得冒犯性太强,要么觉得视角狭隘;如马伊琍、杨天真、窦文涛等气氛组组长/领笑员的批评和不拍灯,更是导致女性脱口秀演员很难一路晋级。

今天就来聊聊,到底是谁觉得女性视角尴尬无聊?“女性视角”真的是脱口秀女演员束缚吗?

一、女性嘴替,又双叒叕冒犯了谁?

其实让kk最意外的是,都2024了,怎么有人对女性视角、对两性议题还没脱敏?

面对步惊云在开始创业后再审视婚姻,笑称,“难道我离成功,就多了个老公?”“相比于《再见吧,对的人》(综艺),我更想参加民营企业家峰会”,大张伟说她又“回到了熟悉的吐槽老公”领域。

张慧吐槽男性提出要求、发出命令就是“有领导力”,是“好man”,而女性做同样的事就是“给人压力”,而不是“好woman”。和开怀大笑、不断拍灯的张雨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领笑员窦文涛,他表示自己“作为男性,我觉得有点颓,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”。

张慧回应是:“能理解,有的男人是这样的。”

颜怡颜悦将过往的真实经历拍了出来,后采被“喜欢她们、没有恶意的”男记者提问“总从女性视角出发,有没有考虑从男性视角写段子”,反问对方“男记者视角太窄了,有没有考虑当一下女记者”。

“反糟粕的姐”唐香玉是“全村第一个全日制女硕士”,却被灌输“学习好没用,嫁出去才有用”。

她擅长讲反催婚的段子,有一段很搞笑的段子是讲能给村里老赖都能说上媳妇的三姨,是怎么给三十好几的唐香玉安排两次相亲的。

两个相亲对象,离异的养牛专业户教会她了如何养牛,他“比起婚姻更适合干培训”;未婚的上海外企职员在相亲时,边坐在东方明珠旁的海底捞,边泪流满面感叹没向父母尽孝,“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把心捧给我,竟然是孝心。”

但这段还挺炸的段子,接连遭到了杨天真和马伊琍的炮火猛攻。

杨天真虽然看表演时笑得合不拢嘴,但评价是“如果你有更大视野,讲更多内容,用这个方式讲会更好。”

马伊琍被主持人cue到时表示是第一次看唐香玉表演,“可能观众更希望看到演员是如何一路成长的,你是怎样走出这个困境的。”

可难道多样化地表达、呈现出困境,不就是让更多人看到,进而走出困境的第一步吗?

嘉宾点评的引起了不小的争议,kk认为这并不是两人的“塌房”,毕竟这还是一档综艺节目,我们很难得知这是节目刻意剪辑,还是嘉宾原话。而且这段话放在国产剧、电影里也都行得通,只是,这并不是脱口秀的逻辑。

说实话,所有脱口秀演员都会有自己的舒适区,这也是他们能脱颖而出、树立标签的方式。

男脱口秀演员也在极尽所能地放大身上的特色:无论是志胜的制霸颜值区,呼兰的精英炒股形象,亦或是孟川作为山东人的职场吐槽,都是基于其男艺人、男下属,男友,儿子,老公和爸爸的视角来聊。

不仅如此,男性脱口秀演员在两性话题中的表达也令人印象深刻,犀利幽默又一针见血。

孟川吐槽夫妻关系中的财务分配问题,“老板给的钱属于老婆,老婆给的钱才是真正属于你”;邱瑞吐槽女朋友减肥最终瘦的是自己,“女孩减肥只会折磨自己的肉体,但会蹂躏男友的内心”;周奇墨吐槽女友迷信星座,“就因为我是双子座,所以她觉得我迟早会是渣男”;豆豆吐槽女友喜欢定LOFT民宿,因为有楼梯可以拍照。

但值得思考的是,同样是提炼出刻板印象再进行幽默化呈现,为什么就没人说他们怎么总从“男性视角”“男性的生命体验出发”?

翟佳宁说自己“纯直男”,吐槽奶茶、吐槽看恋综,就爱看奥特曼,看不惯恋综,想要“反其道而行之”,被男嘉宾半软语安慰半点破式指出,这是“两头不讨好”。

郭麒麟说,“奥特曼我能理解,但是现场女性观众为主,她们女孩怎么能共鸣呢”;罗永浩说“直男视角的受众是直男,直男又不看恋综。”

女脱口演员要有格局不要局限在女性视角;男演员讲的差,怪女观众没共鸣,这操作真的是两头堵。

在Ta们看来,女性视角天然就=格局小,视野狭隘,男性视角=格局大,人类视角。这种厌女心理,难道不是最大的狭隘和偏见吗?

与当年杨笠被网暴形成对比的是,很少有女性观众跳出来说自己被脱口秀男演员冒犯了,生气了。

莫尼克·维蒂格在《女性主义议题》中指出,“作为男性意味着不必被性别化;被‘性别化’总是成为特殊的和相对的一种途径,而男性是以普遍的人的形式参与这个体系”,就像“ man”隐身于“ human”(“男性”隐身于“人”)之中。

正如唐香玉所说,“我应该有更大的视野,但我先把眼前的障碍清除了,我好像被困住了,但我觉得女性不应该被困在这些事上。”

呈现困境、努力脱困,是所有脱口秀女演员一直在为之奋斗的事情。

二、话语权争夺之路,从来不易

在以“辛辣讽刺”和“幽默冒犯”为主的欧美脱口秀领域里,女性也是后来者。

1954年,已经37岁且育有五个孩子的菲利斯·狄勒决定登台演出。她通过夸张的造型和幽默的表演,成功掩盖了自己的女性特征,从而在这个男性主导的领域站稳了脚跟。

挑战男性对“快乐主妇”期望的琼·里弗斯在脱口秀里大谈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和遭遇的不公,虽以讽刺时尚业和娱乐圈走红,但她对于容貌焦虑、女性婚恋话题的直言不讳,使她成为了当时备受瞩目的女性脱口秀演员。

21世纪后,亚裔女脱口秀演员开始崭露头角,韩裔赵牡丹和中越混血的黄阿丽女权意识更加鲜明。赵牡丹擅长美国的政治和社会议题,尤其是性别和种族问题进行嘲讽。

黄阿丽敢于调侃自己在婚姻中的遭遇,如被迫签署婚前协议、丈夫的不负责任,甚至能生完孩子怀二胎后挺着肚子穿豹纹皮裤在台上讲产后女性,“母乳喂养是场野蛮祭礼,提醒你,你的身体不再属于你,而是一个食堂。”

而她在2022年离婚后的段子也相当精彩,和老公签婚前协议没想到保护的是自己拍电影拍剧的财产,现在她俨然是一个离异单身富婆母亲了,精气神很好,段子更黄暴犀利,她写约会段子反讽男性的吝啬又好面达到了新的高度。

“我是个如假包换的百万富翁,但第一次约会还得你出钱,因为你必须让我看到你懂得基本的投资策略,钱会回到你手上的,好吗?”

脱口秀从2010年引入中国的综艺平台,以笑果文化制作的《吐槽大会》与《脱口秀大会》系列节目走向大众。

国内的女脱口演员更是在10年中,践行着欧美近50年的女脱口演员的话语开拓之路。

《脱口秀大会》第一二季的思文几乎是孤军作战,她的标签是“犀利主妇”。她是女性,更是家庭的一份子。

她脱口秀的爆梗也总是出“身份的错位”,和同行的丈夫程璐一起,相比于浪漫关系,“(他)就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” 。

她点出了丈夫的狡猾与心计,看似木讷“听不懂”,实则是靠这层伪装的保护色逃避劳动,这种对假象亲密关系的敏锐把握,使她作为第一季两位女脱口秀演员之一杀入前三,戴上了“脱口秀女王”的桂冠。

第二季,思文被迫开启了“独立女性”人设的打磨。面对吃软饭的丈夫,如何在女强男弱的家庭里获得强者的权利,如何与公婆、父母斗智斗勇,成为了她的课题。

但她的幽默也源于真实生活的伤口,汇集了经验的段子无疑是把伤疤撕裂再幽默化呈现给观众,而在舆论场上,她也被批评“自爆隐私,不考虑家人的感受”,总采用“性别对立的网络视角”,第三季思文退赛,也有这部分的压力所在。

接棒的杨笠更是开启了女性脱口秀演员的新时代。她开始和赵小卉相似,走的是“普通女性”的路线,普通样貌普通学历,有一个给母猪接生的养猪大户母亲,“次次努力写稿、次次倒数第一”,这种“努力努力白努力”的共鸣感到第三季被她放在了两性话题上,炸了。 

一句“男人怎么能普通又自信”“男人还有底线呢”掀起了互联网的滔天巨浪。但在这个巨大的爱丁堡里,与泼天的流量富贵相伴的,是无尽的诋毁与网暴。

拍奔驰视频被狙,代言英特尔被男性网友抵制……如果所有产品都性别分明,代言化妆品卫生巾的男明星又算怎么回事?

身上充满了矛盾感的李雪琴自带戏剧张力,她是北大精英,却“自降身份”成为拍短视频的网红,还面临着过气危机;她随便说脱口秀,就能说进决赛,这种天然的丧感+东北话消解了她的精英气,形成了更复杂的气质。

同样出自北大中文系的鸟鸟,在第四季继承了李雪琴的衣钵。社恐如鸟鸟也曾是“幕后工作者”,给许知远写过《吐槽大会》的脚本,把“文化人骂人”的含蓄讽刺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
她表面的“软弱”和外溢的丧感(带一点自卑感)贯穿了她的所有表演,讲女性独居,超大悲的生活状态,母亲的晋升机制,自己因为不会做菜少言寡语始终缺位,在“过家家”中总是扮演爸爸……她的段子表面松散但结构严谨,金句不断,最终成为第五季的无冕之王(呼兰陪跑了四季终于拿“大王”了。)。

《脱口秀大会5》里的脱口秀女演员占比已达到31%,虽然还没有过半,但在这个以男性主导的行业里已经算“上桌吃饭”了。

“上桌吃饭”,这是今年多位脱口秀女演员都在使用的意象——

杨笠讲到自己终于当上了总编剧,“我不想上节目,我就想上桌”;漆漆在聊告别饭量大的羞耻时一语双关,“我的前辈争取到了上桌自由,我要争取上桌吃饱”;唐香玉在线下的第二个单口喜剧专场就叫《上桌吃饭》,口碑高达豆瓣9.5分。 

女性不仅可以上桌吃饭,更可以上桌吃饱。

堂堂正正,顶天立地,撕掉旧簿,重书新史。

这饭桌,这牌桌,姐们儿就真下不去了。

三、大变局,从被「看到」到被「正视」

不是老生常谈,是久病难愈,痼疾难解。

女性争夺话语权的过程同样符合哲学规律,是螺旋式上升和波浪式前进的。

而这次脱口秀女演员在热搜上的爆梗霸屏+女演员获得更多资源和机会再次证明,上桌真的有用,热搜真的有效。

犹如可以卷一切的大饼,“女性视角+一切”的策略真的嘎嘎香。

聊婚姻。步惊云讲离婚综艺跟真实生活的差异,调侃婚姻的同时不忘解构精英视角;唐香玉说女孩“从小被预设了一个婆家”“嫁出去是外人,嫁不出去也是外人,里外不是人”。

聊婚恋。大国手从哲学角度不知道是保帅哥男友还是保摩托车,成为了“保车还是保帅”谐音梗问题。鸭绒说相亲被推荐好男人,就像她在早高峰路上看到一辆没人骑的共享单车,建议不要去尝试‌。

聊职场。于贞diss男rapper的简直#rapper塌房塌男不塌女##男rapper都是hpv传播大使#,和派克特大战乙女圈可以搭配食用,引爆全网;赵晓卉在淘汰感言赛道高歌猛进,职场金句不断,简直是freestly的神,“我就见不得PPT(演示文稿)这种脏东西。”

聊性格。“强势女人”张慧表示男人强势就是“好man”,自己也想“好woman一下”“不要说撒娇女人最好命,我们强势女人不要命”;颜怡颜悦点明男孩的名字都是狂飙突进的动词,女孩名字都是岁月静好的形容词。

聊身体。山河自嘲微胖女生的“旺夫相”是“能在自己脸上看到别人命运”是男本位下的迷信;菜菜将“月经羞耻”这一话题摆在台面上聊,说自己至少要“赚够5万经费”,男明星代言卫生巾是因为他们“流量大”,并呼吁卫生巾应该免费提供;王越长得“性别随意”,用超松弛的口吻大胆聊身材,聊身体部位,聊女性特征。

聊家庭。土家族姑娘、从大山里走出来的Echo讽刺家里“生了三个女儿和一个男孩,一定很爱女”;二姐因挨打出走在深圳出租屋拮据生活,“要打趁出生之前打”的金句,虽沉重但回味无穷,而让无数网友共情……

如疾风暴雨一般纷至沓来,在观众颅内尽情轰炸,给长期疲软的脱口秀赛道,注入了新的活水,看得酣畅淋漓。

《脱口秀大会》到第四季往后,男脱口秀演员以男性视角来看两性关系的段子也在不断增加。

不同于以往单纯的吐槽,kk也看到了男性基于既得利益性别下,对于女性的理解和体谅。

比如庞博聊给老婆买卫生巾的经历,吐槽卫生巾广告,从买卫生巾不再特意用黑塑料袋做起。

张骏讲姑娘们的容貌焦虑,是基于男性凝视社会下,女性不得已的自赋压力。他盯着女生看被对方问是不是有颈纹,而作为一个男性,其实压根不知道有“皱纹”这种东西。

再到这个赛季贾耗谈自己为了省学化妆经历,他指出自己开始很羞耻,而且化妆很耗费时间,但是越到后面越享受,化妆并不是某一性别的权力,也不该成为“男子气概”贬损的对象。

很长一段时间,女性脱口秀演员的段子总让观众觉得“笑不出来”“太过沉重”,比如颜怡颜悦相对知识分子视角的批判,鸟鸟自带丧感的冷幽默。

而一针见血、辛辣有幽默感的段子,被认为是“有争议”“挑起对立”,这些乍看“冒犯”的段子,其实在国外脱口秀早已屡见不鲜。

一看到性别议题就会联系到“太严肃”“沉重”“挑起对立”“打拳”,正是因为我们缺乏一个好的讨论公共话题、性别议题的土壤。

就像这个赛季,女脱口演员由于种种原因,数量和比例随着赛程不断减少,很难走到最后。

但要知道,土壤是要改良的。

就像杨笠说的,“每个人的创作都是由生活经验构成的,当你回避你的生活经验时,你是没有办法创作的。”

脱口秀女演员擅长挖掘并呈现日常生活中常被忽略的细节,从而引发广泛共鸣,她的力量源自她们讲述的不仅是个人经历,更是众多女性共有的生命体验。

就要接着奏乐接着舞,接着冒犯接着吐。

就要用女性视角,站在舞台上拿着麦克风讲下去。

不喜欢?你就去看点别的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