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40岁之后,我才拥有了较为平静的春节”
2025年的第一个月份已经将要过去,但直到今早的太阳升起,中国人似乎才感到,新的一年真正到来。
千门万户曈曈日。在社交越来越淡、个体价值越来越彰显的今天,春节依旧是我们“社会属性”最强的节日——在这一天,我们可以剥离很多身份,也可以回归很多身份,可以跨越千里,抵达熟悉又陌生的风景,重操北上广深无人听得懂的乡音,可以被一种莫名的愉快情绪包裹。
尽管“年味淡了”几乎是一年一度的吐槽,但年复一年,春节还是春节,它记录我们的过去,贴近我们的当下,关乎我们的未来。
今年,《新周刊》邀请了几位老朋友,他们大都是作家、表达者,来自不同的城市、行业,身处不同的年纪,在春节这个节日里,从输出变成感受,从创造改为记录,他们也生成了新的体悟。
“看看别人怎么过年”,总是爱热闹的中国人在春节的保留节目。多元的过年形式和过年思考,也理应是多元人生和多元时代的一部分。
编辑 | 苏炜
“40岁之后,
我才拥有了较为平静的春节”
作家 荞麦
好几年没有回家过年,都是父母来南京。交通便利之后,两个多小时的动车不再让他们为难和痛苦了,说服他们也变得容易:“乡下太冷,小孩不习惯。还是在城里过年比较好。”之前那么多年邀请他们来南京过年,都被坚决拒绝。为了我妥协,他们不愿意;但为了我的小孩,忽然他们就可以了。小孩变成了我们这个家庭的绝对中心。
人很奇怪,我一直都不想回乡过年,觉得太冷、生活不方便,各种社交也让人麻木疲惫。但几年没有回,我忽然有点想念那种氛围,开始计划今年要回去。但春节忽然降温,甚至可能会到零下6摄氏度。城里有地暖,而乡下只会更冷。于是商量决定:依然是父母来过年。
(图/《乔家的儿女》)
知道我要回家过年的时候,妈妈不断打电话给我,为了小孩和我伴侣的发型问题(他们两位男士的头发都很长)。她软硬兼施,脾气越来越暴躁,讲话越来越难听,想达到的目的只有一个:让我催促他们俩去理发,把头发剪短。
回家的计划修改之后,妈妈又平静下来。她问我要带什么食材来,大概什么时候来这些问题,不再焦虑发型了。由此我了解到:或许不是妈妈在乎发型,而是她所处的环境给她压力。想到家里两个长头发的男士出现在春节的宴席上,要被别人议论,妈妈无法忍受那个场景。
我曾经在书里写过:妈妈也有自己的处境,自己的私心。催着孩子结婚生子,除了对于传统幸福的追求之外,也有她在环境中所感到的日复一日、显形或者隐形的压力。但她不知道如何辨别那种压力,更不懂得拒绝,而跟之融为一体,变成了压力本身。
城与乡之间越来越接近:乡下也装了空调、洗衣机、热水器,快递直达,交通越来越方便,人人都有手机,过一种“智能”的生活;与此同时,城与乡之间的精神空间似乎还有距离。年轻人经常会为回家过年感到焦虑和痛苦,是因为精神空间的迅速转换:关心的东西忽然从这个变成了那个,衡量生活的标准也改变了,与父母之间关系的问题再现。
我今年已经40多岁了,直到40岁之后,才拥有了较为平静的春节,依靠的是把父母从那个环境中拔出来。他们在城市的时候,似乎失去了那种牢固的坐标感,也没有了衡量的能力,一切随我们了。偶尔也有争吵,但环境的重量消失之后,他们变得更加温和。
去年春节我带着妈妈去买衣服,给她挑了一件高领毛衣和一条阔腿裤,完全不是她平时的审美。她穿上后非常开心,到处走来走去,感到了一种自信,似乎短暂融入了此地。我内心知晓,不知道她也知晓吗——这套衣服,回到乡下,她就不会再穿了。
“在暖和的普洱,
我和母亲过新年”
诗人/作家 巫昂
年廿八,待我在昆明把事情办完,就会启程回普洱。我与母亲已经在普洱定居,这是我们在云南过的第三个春节。
我是福建人,不管走到哪里过年,闽南的味道总是萦绕心头。就像五香条,这是闽南独有的年节点心,里头加了带着独特香气的五香粉,用豆皮裹着肉卷,再放进油锅炸至金黄。今年,我特意从老家买了我们县最地道的熏鸭,还买了肉圆、麻枣、贡糖、枕头饼,完全复刻了在闽南过年的习俗。
母亲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忙活起来,她做了好多五香条,除了我们自己吃,还分了一部分给关系好的邻居,以及时常来帮忙的小时工。在这个城市里,他们算得上是与我们往来最为密切的人了。
(图/《小巷人家》)
这几年的年夜饭都是我掌勺,我把菜谱写在红纸条上,翻找出那些平日里闲置的餐具,精心摆盘,捣鼓出些新奇花样。虽说只是和母亲两人过节,但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,也算是有滋有味。
我和母亲都不是很热衷社交的人,甚至还有点孤僻,平时喜欢宅在家里。不过春节期间,我们应该会出门走走。这几年,普洱几乎每年都有新的咖啡庄园开张,我打算找个附近的咖啡庄园,坐下来喝喝咖啡。我还想去洗马河那边一个专门吃鱼的餐馆,听说那里傍晚时分能欣赏到绝美的夕阳。
(图/《去有风的地方》)
眼下,普洱的樱花已经盛开,这里冬天白天气温基本维持在20~25摄氏度之间,是实实在在的暖冬。我的新画室刚刚装修好,我特意没封阳台,就盼着冬天能晒晒太阳。
不知不觉,我画画已经有三年半时间,目前正在创作的系列画作,已经绘制近一年,主题聚焦于发型。在我看来,发型的风格、发色的选择,都与女性的性别身份设定紧密相连。这其中藏着许多有趣的现象,一种能让女性心领神会的默契——头发是我们身体的一个特殊“器官”,成为了我们自我认知的一种表达方式。
过去一年,我在绘画领域摸索着,慢慢找到了方向,开始往职业化的方向发展。因此我也给自己做了一些规划,包括筹备下一场个人画展。不出意外的话,今年就能与大家在画展上相见。
“反正,明年还来”
作家 魏思孝
我父亲是他这辈分里年龄最小的男丁,如今也死了十四年。我抽出香纸,仔细擦大理石盖板。冰渣有点费劲,我用脚跟踩了几下,捡起一块瓦片,刮干净。摆贡品,三个碗,一碗素水饺,一个碗装着瓜果和糖,另一个是肉蛋、炸鱼和豆腐,添上筷子,三个酒盅排好,倒上酒。
我计算了下,家族一共十一个坟头,都放三根香不够用,心想应该多拿一把香的。我就只在父亲和祖父的墓前摆了三炷香,其余的都放了一根。大伯的墓前,一个碗,各样贡品都放了些,酒盅也是一个。等香燃的这段空里,该去烧纸和放鞭炮。几个人围着天国银行烧纸,风不定,吹得灰烬乱飞。村民吃了午饭,陆续赶来,人比刚才多了不少。我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。
我点燃一刀香纸,塞进去,想起父亲活着的时候,上坟的香纸要事先在家里铺开,双手指头伸开,来回转,把一层层的香纸错开,像向日葵那样。这样烧起来,不藏火,不用像现在这样,要拿着一根木棍,来回拨拉。晚辈们对待这些事情,已经失去耐心,一刀还没烧尽,就迫不及待又塞进去一刀,索性都扔进去,不停用木棍挑来挑去。钢筋焊接的底座,空隙有点大。一捆冥币,塞进去,还没烧完,漏了下去。这些也都是挡活人的眼目,要说多重要,也就那么回事吧。
魏思孝的家乡在山东淄博,他的写作也长期关注乡村大地。(图/受访者提供)
我倒是想着小时候来上坟,父亲对这些细节很在意,香纸不全烧干净,留一丝火星,是不肯结束的。他会一直蹲旁边守着,还要慢慢地,把要吹走的灰烬都拦住。虔诚也罢,还是穷讲究,终归到了他儿子这辈,都一去不返了。
我拿出鞭炮,等不及赶紧去放。前面的村民挂上鞭炮,一个一个掉下来,或在半空炸了,或掉在地上,终于放完。我把鞭炮交给侄子。侄子挂上去,点了一串,放完,又点了一串。回去,我们磕完头,扔下几块祭品,收拾好,往回走。
反正,明年还来。
“我们真正‘做小孩’的日子过去了”
作家,《我的母亲做保洁》作者 张小满
城市的过年气氛是从一些消费景观显现出来的。家附近的商场门口摆上了巨大的粉色小熊造型,旋转门上早早贴出了新春快乐的窗花,购物时的背景音乐换成了《恭喜发财》。
作为一个在乡村长大的人,童年时,身边的长辈们都是按照农历时节来过生活,立春、雨水、惊蛰、春分、清明、谷雨……可能是奶奶教会我的第一首童谣。那时的春节,从腊八就开始,至正月十六才会结束。